作者：谷芳卿
2016年的10月，在困惑中我决定给自己放假，到日本国旅行。没想到，本来是迷茫时代的“买买买之旅”，竟然有了新的感悟。

我了解川端康成笔下《雪国》、《古都》忧郁底色的日式传统意象美学，芥川龙之介《筱竹丛中》里借古讽今嘲弄般地怀疑颓废，“七武士”里颇有反战态度的侠义精神；也知道见诸国内报道的日本地产泡沫带来“失去二十年”的通缩和经济疲弱，“少子化”、“老龄化”等社会问题带来诸多矛盾，“宽松世代”的闲适无谓。知道的越多，越想亲眼看见，亲自体验。

一、传说中的“日本服务”

十天行程，暴走于东京、大阪、名古屋、奈良，睁大眼睛记录这个国度的一切：没有见到“日本地铁随处可见低头读书的年轻人”情景，倒是和国内一样，大部分日本年轻人都是手机“拇指族”；说话“轻声细语”、“温文尔雅”多见于关东，而在“浪花之城”大阪，大大咧咧的关西人则更为风趣豪爽；“人际冷漠”无从感知，但我这样的“背包客”在街头游荡时，经常有普通日本人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；“谦逊有礼”或许有之，但在熙熙攘攘的地铁上，主动给老人让座的是我，而不是坐在老人专座的白领。

诸多关于日本的“传说”一一打破，唯有一点始终被强化，那就是令人赞叹的日本服务人员的敬业态度。

等待出关时，有热心的机场志愿者引导我填写入关表格；购买车票时，有热情的售票员一路送我找到地铁入口；如果说上述公共服务尚不足奇，那么购物时的导购服务令人惊叹：未进店面鞠躬欢迎，频繁试衣不厌其烦，不予购买深表遗憾，购物结束送离门口后，深深九十度的鞠躬送顾客直至离开店面。

即便年复一年重复回答一个问题一万次，即便日复一日在一个岗位工作至老，但面对新的顾客，还是穿着整洁的白衬衫，带着真诚的微笑，提供专业的服务，没有丝毫厌烦。

他们的微笑，耐心，并非是逢迎顾客，而是发自内心对工作的尊重和喜爱。

而同样作为提供公共服务的我，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这种感觉了。

二、“土拨鼠之日”的重复生活

有部名为“土拨鼠之日”美国电影，主人公菲尔是个天气预报播报员，他自以为是“公众人物”，不满现状又不思改变，在厌恶工作生活的情绪中度过一天又一天。直到到他和同事到一个小镇上报道“土拨鼠日”庆祝活动，次日却因暴风雪不得不在困在小镇上过夜，而第三天当菲尔醒来，惊异的发现他竟然又回到了前一天的“土拨鼠日”，并开始不断循环的“土拨鼠日”。每天只要一到六点钟，“土拨鼠日”重新开始，菲尔要听着同样的闹钟铃响，遇到同样的人，这些人和他说同样的话，而他即便知道每一个事情的细微末节，还是要重复同样的生活。

有段时间，每日程式化的工作近乎于“土拨鼠之日”的重复，打卷—提讯—起诉—出庭—归档，多少有些倦怠。有次愣愣地坐在电脑前，回忆起自己的生活，突然想起米兰·昆德拉的一段话：“我们常常痛感生活的艰辛与沉重，无数次目睹了生命在各种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，’平凡’一时间成了人们最真切的渴望。但是，我们却在不经意间遗漏了另外一种恐惧——没有期待、无需付出的平静，其实是在消耗生命的活力与精神。”彼时，这段话深深触动了我，并坚信自己宁可承受艰辛、苦难、重压带来的刺激，也不愿过着平淡无奇、庸碌无为的生活，后者不叫“生命”。

可是，后来才知道，能够坦然接受生活的“平淡”，用心经营生命的“平凡”，才是人生的智者，更为难得。

三、司法人的“工匠精神”

日本服务业的体贴细腻是“职人精神”的缩影，所谓“职人”，就是“专业人士”，只要有一技之长，无论是蓝领工人、白领丽人、公务人员，无论工作内容怎么平凡琐碎，都是职人。“职人精神”指用精益求精的态度，坚定、踏实从事工作，对每一个细节精雕细琢，这种精神其实就是“工匠精神”。工匠精神是一种认真精神、敬业态度。工匠的每日工作也许平淡没有波澜，但绝不是机械重复的工作者，工匠精神不会仅仅把工作当作赚钱养家糊口的工具，而是树立起对职业的敬畏之心，对产品执着、对产品负责的一丝不苟态度，对每一个环节都注重细节，追求极致。

当然，“工匠”、“匠人”绝非日本的专属，在我国早有论述。《周礼·冬官考工记》有云：“知得创物，巧者述之守之，世谓之工。百工之事，皆圣人之作也。烁金以为刃，凝土以为器，作车以行陆，作舟行水，此皆圣人之所作也。天有时，地有气，材有美，工有巧，合此四者，然后可以为良。材美工巧，然而不良，则不时，不得地气也。”。我们不缺乏工匠的传统，缺乏的是工匠精神的土壤。

“速度是技术革命献给人类的一种迷醉的方式。……当人被机器赋予了速度的快感之后，一切便改变了：自此之后，他的身体处在游戏之外，他投身于一种无关肉体的、非物质的速度之中，纯粹的速度、速度本身、以及令人兴奋的速度感之中。”新的技术革命令我们迷恋上了“速度经济”、“超额利润”的井喷，迷恋上了“迅猛发展”、“快速增长”的快感，以速度作为绝对性的衡量要素，“向速度要效益”近乎席卷了所有行业，当然也不免席卷到了司法办案领域。诚然，效率是司法的重要价值，“迟到的正义”诟病连连，但是，我们心心念的“正义”是否也需要添加匠人精神的敬畏执着、精耕细作的慢功夫呢？

回顾自己的工作，也许，常年程式化的工作会让自己厌倦，但是，对于案件当事人而言，我们也许是他们此生面对的唯一一位“检察官”、“法官”，不少人初登司法机关时战战兢兢、唯唯诺诺、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，我们的每一个行为代表着“所有司法人”的行为，司法人并非只有出庭时的器宇轩昂，核实证据时的一丝不苟才能叫做“职业精神”，不厌其烦的促成当事人和解，深挖犯罪原因积极预防，甚至接听电话时安抚他人情绪、询问未成年人时的斟词酌句、接待地点的一口热水，看似“耗时耗力”的无用之功，也许会让司法细节在不经意间温暖他人；我们专注耐心的气质、平和理性的声音会和案件处理结果交织，共同铸成“司法公信力”的模样，印刻在他人心中。也许，这也是司法人“工匠精神”的表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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